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處暑帖 吾土吾民—積二十年回收經驗的阿伯
每週三中午,總是義工隊最繁忙的時刻。還未來得及吃午餐,隊員們總趕忙衝到活動中心正門口,怕的是怠慢了各班先來做回收的同學們。然而在他們抵達之前,不論晴雨,總會有一個穿T恤牛仔褲的阿伯,蹲在一台烤漆斑剝,看來早已因長年奔波而褪去一切鉛華的MIZUBISHI卡車上,閃著銀亮虎牙咧嘴等著她們。
在用農業培養工業的勞工密集年代,阿伯搭著『乘時趨利』的列車,和姪子和夥在彰化開了個化學工廠。廠內製造的,舉凡含有『酸』字—硫酸、鹽酸、醋酸、草酸、硼酸、王水……均在其中。阿伯的眼睛望向遠在台南、高雄新興中的鋼鐵工業,心中隱隱有了感覺:是的,走過紅色二二八和白色恐怖的甬道,我們正走向一個寬闊的殿堂,以一種驚人的速度。
果然沒錯,阿伯和姪子的工廠,在幾年之間成了彰南第一家。多少的訂單,多少的進出貨!生活改善,經濟繁榮,年輕的阿伯好生高興,時時露出銀牙,滿足地笑著。
六O年代,臺灣在聯合國倍受外交打壓,最末的出走,截斷了阿伯和姪子的生路。好端端,怎地退出聯合國呢?外交斷了,契約撕了,原料成本加倍,訂單也日漸縮少,教我們賺外國飯的吃什麼?阿伯心中納悶,知道再不多久,工廠便會關門大吉。但小孩才出生,以後拿什麼養小孩?阿伯白天也想,晚上也想,想著給員工的資遣費,給債主的本金利息,以及老婆小孩的生活費,喃喃自語地說:今後日子艱苦了。
公廠關了,阿伯經人用『老鼠會』方式去收廢五金。通常是去工廠拜托老板把剩餘的廢五金給阿伯帶回公司做處理;另一辦法,就是到垃圾堆去翻揀。每天六點就起來跑,有時跑得腿要斷了才剛好換三頓夠全家吃。廢五金難賺啊,一斤才一角。若是跑一天的結果不夠養家,就覺得對不起太太!她在家煮飯,帶三個囝仔,也是很辛苦。還要把他們教好,不然以後跟他們老爸一樣就不好啦!阿伯想著,就更賣力去收。幸好囝仔很懂事,教他們要用功讀書就用功讀書,也不像別人囝仔惹啥麻煩。
艱苦的日子走得比較快,晃呀晃,運廢五金的牛車換成回收專用的卡車,工作的地方從南部換到北部。就這樣,十七年過去了。現在,阿伯『轉戰』學校。早上還是老樣子六點起床,週一到週六固定跑各學校,週日市區停車位比較空,就去辦公大樓收紙。阿伯得意地想:北一女、建中、成功、中山,都是我去收的喔!有人問阿伯會不會無聊,阿伯說:不會!比起以前的廢五金,現在的紙啦、牛奶盒啦、瓶瓶罐罐的,可輕鬆多了!而且做環保呀!錢是沒以前多,但卻是良心錢呀!再說學生都很可愛,都會叫我阿伯,偶爾跟我抬抬槓。有趣咧!太太喔?太太整天在家玩啊!看電視、幹嘛的。囝仔都很有出息,一個到美國念醫,一個念台大醫科,一個正要考大學。我年輕時那種『牛力』,好像全跑到他們身上了!
校園回收過了三年,今天,九月二號,民國八十六年,阿伯正在一女中忙著抬槓。學生佩服地看著阿伯強壯的筋骨,和沒有游泳圈的肚子,心想快六十的阿伯竟還快活地像一條『活龍』,好不厲害!聊著聊著,阿伯說一女中學生的回收紙是包得最好的!不像X中,都亂糟糟,還夾有衛生紙。聽得那同學簡直樂歪了!
原來臺灣自工商進步以來,還是有許多不懈地做基層工作的人們。他們秉持著堅毅的精神,拓殖匱乏的寶島,才造就今日的繁華市景。而更令人訝異的是,他可以笑談這個常人以為低賤的工作,且一做就二十餘年。正如連橫在《台灣通史序》中提及的:『追懷先德,眷顧前途,若涉深淵,彌自警惕。』先人將這片土地如斯地交付與我們的那一刻,我們便被任以重大使命:如何使她更美好?我們日後將以何面目將她呈予子孫面前?思及此,就更應以阿伯敬業的精神,善待此『婆娑之洋,美麗之島』,也善待自己的親人。生命的完滿便在時時刻刻的善待中締造出來,生命的意義也就在爭生存與尊嚴,愛家愛社會中突顯了。